决浮云(13)
提出计划,并且全权负责实施的暗禘来到鬼麒主的住处时,看到的就是他和玉离经“父慈子孝”的场面——
两个人以茶几为界分坐在两边的沙发上,一个人的杯子里是颜色靠近牛奶的咖啡,另一个人的杯子里是清透的红茶。
“鬼龙王。”
暗禘提醒他这里还有个人呢,鬼麒主好像这才注意到暗禘已经站在他身后一样,收回了凝视着玉离经的视线,“好友。”
他站起身来,“到里面去吧,鬼者已经做好了准备。”
转移邪染之力不会造成伤害,只是步骤有些繁琐,所以暗禘见鬼麒主正全神贯注地将邪染之力注入,也没好意思开口询问这个总量是怎么回事。
等到结束,鬼麒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鬼者手上全部的邪染之力,好友可随意支配,当然,最好替我送给对我有所不满的同僚。”
暗禘离门更近,率先往外走去,“你想开会可以亲自去,不用每次都偷听。”
“唉,我的儿子好不容易才愿意和我多待一会儿,我怎么舍得因为一个会议就弃我儿于不顾呢?”
鬼麒主大大方方地当着玉离经的面,对暗禘这么说。
暗禘径直走出门去,离开了,没理他。
玉离经盯着茶杯,像是在研究什么,也没理他。
但鬼麒主本人丝毫没有自讨无趣的自觉,相当大方地坐回了椅子上,“我儿,你不想与为父说些什么吗?”
“啊……的确有些事情想要询问父亲。”玉离经的脸上又挂起他惯用的温和微笑,“只是不知父亲肯不肯对我说实话呀。”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鬼麒主,应无骞终于能松口气,回司法部一趟 。只是最近坐镇司法部的,似乎是越骄子……
作为促使一页书那桩公案以凶手逃逸为结局不了了之的幕后推手 ,非常君绝不是表面上那样,是个心思简单的老好人。这一点应无骞很确信,并且,在第一回见过越骄子之后,就更为确定了。
“笃笃”,他敲响了部长办公室的门。
来开门的是越骄子,不过,非常君也在里面坐着。
“原来是应处长。”越骄子随口问候了一句,就坐回了他刚才坐的沙发上。
“应副检,你回来了。”非常君抬了抬手里的文件,“我刚才还在想,要是你在就好了,这些文件着实让人伤脑筋啊。”
“总检说笑了。”应无骞走到他对面,将鬼麒主这段时间所做的事一一说明。
“看来我们这位合作伙伴,也对当年那桩公案很感兴趣。”非常君垂下眼,又在手中的文件上写了些什么。
“他是对他儿子感兴趣吧。”越骄子翻了个白眼,“不过好歹也是天邪众里,以智谋闻名的人……真是不好对付。”
“应副检,坐。你也看看这个吧。”
非常君抬起头,将手里的一叠文件递给应无骞。
应无骞看得很快,这些纸很快被他翻过一遍,但看到最后,他却迟迟没将文件递还给非常君,而只是久久地凝视着最后一页上,非常君写下的两句话。
“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布局,值得儒门大动干戈地谋害一页书这个成名已久的人物。”
非常君风轻云淡地说着,语气像是在为朋友讲述一个趣闻。
“或者,换句话说,当初的一页书究竟查到了什么?顺着这个思路去想,可以得出两个可能。”
“其一,一页书的存在影响了儒门的利益。”应无骞用毫无波动的语气接续了他的话,“其二,一页书查到的内情,让凶手即便铤而走险,也要将他翦除。”
“但是,即便顺着这两个可能向下清查,我也一直没有得到直接的证据,那桩案子处理得太干净,又利用了诸多制度上的漏洞,脱罪的手段堪称完美。——直到此前,应副检你去了一趟联邦调查局。”
非常君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将桌上一张照片翻转过来,向应无骞面前推过去。
“幸好我在地冥好友那边还有几分薄面,不然,恐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当初我在助理检察官的席位中选择人手时,因为要做的事不那么光彩,所以得找一个既有能力,又能守口如瓶的人。 ”
应无骞将他一直戴着的眼镜摘了下来。
“所以,我在合适的时候,将那封举报我自己的信放在了对手的桌上。”他锐利的目光没了掩饰,直直地定在那张照片上。
说实话,他的确没想到,地冥所倚赖的证据会是这个。
“是啊,顺理成章地,我们在这个位置,也是差不多的时候,进行了第一次谈话。”
的确是差不多的时候——应无骞当然记得——那一天的午后,阳光照进窗子,非常君的面容就像现在这样,半边落进柔和的日光里,温柔和善,半边则埋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如果我记得不错,那只是应副检入职的第二个月。”
非常君笑着继续说道:“短短几年之内,应副检凭借着出众的工作能力和令人信赖的态度,一路升职至副总检察官……这回要是有人说,应副检就是曾经那个罪行累累的儒门正御,恐怕不会有多少人相信吧。”
“我的同事也对我说过差不多的话,还说现在我的命在他们那边很值钱。”应无骞不急不缓地放下手中的那叠文件,准确来说,那上面正记录着他曾经领导儒门时,为了扩张儒门的势力而犯下的所有事。
粗略算来,够他死上五六次了。幸好只有数罪并罚,没有一罪一罚。不然联邦恐怕需要一个比电椅更惨无人道的死刑方式来为他执行死刑。
“应副检好像并不紧张。”非常君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本来该是惊叹的话。
“因为我们是一 路 人~,非常君你也别装了,看得我难受。” 越骄子低低笑了起来,“那些心理专家的侧写不是也说,儒门的正御是个疯子么?”
“是‘赌徒’,以此指代这个人经常做出以小博大,或是在其他人眼中难以想象的,带有巨大风险的选择。”
“不过,应副检精于此道,看似是孤注一掷的赌博,实则只是选择了能带来最大收益的方法,所以能够瞒天过海。”
“只要是赌博,就没有稳赚不赔的人。”应无骞出言道:“除非……一直做庄家,掌控整场赌局。”
“根据我们的调查,天邪众掌握着一定程度的魔法,但父亲也好,父亲的同事们也好,却总是在寻求‘合作’。”
玉离经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摩挲着杯子外壁上凹凸不平的花纹,“我是否可以推测,其实你们的‘魔法’,并不能经常动用呢?”
“而所谓的‘起死回生’,也只不过是障眼法吧。”
他说完,微微仰头喝下杯中温热的茶汤。
……鬼麒主这儿的红茶,从质量上来说,让他不太敢恭维。他皱着眉咽下去了。
“真聪明,不愧是我的儿子。”鬼麒主的脸上只有全然的欣赏,他端起咖啡,轻啜了一口才接着说:“为父为了我儿你,可是浪费了一次宝贵的机会…我儿该给为父一些补偿吧?”
他说着放下咖啡杯,绕到玉离经的身边,斜坐在沙发的扶手上,用小臂撑着玉离经的肩保持平衡。
玉离经也没不让他撑着,挺大方的,还握住了鬼麒主那近在面前的手腕,顺势抬眼看了过去。
“父亲又想知道什么?透过司法部,应该已经把儒门查得清清楚楚了吧…?”
连鬼麒主也没料到,玉离经会用这样的动作回报。他微微睁大眼,端详起玉离经的神情来,好似很意外。但是,片刻之后,他又笑了起来。
“我儿算计的神情,虽然幼稚,却很可爱嘛…为父此前与应副检一起行动,只是觉得他很像是儒门的人,还以为能从中入手……”
“没想到,他将你送到了为父面前…这下,即便为父想要威逼也没办法了。”
“父亲试探的话术,实在让我难以恭维呀。”
玉离经淡淡地将他那条胳膊从自己的肩上拨开,然后站起身来,从上往下看着鬼麒主。
“那是司法部的副总检察官,除了司法部部长之外,权力最大的人。若是还有儒门的背景,父亲不觉得相当离奇吗?”
鬼麒主用另一只手撑着沙发背保持住了平衡,他一点儿也没在意玉离经散发出的压迫感,仍旧有心思同他调笑:“说不定呢?世上每一桩看似离奇的事,背后总会有一些被隐瞒的内情。为父可也听说,我儿你当年,同样参与过司法部的考核啊。”
“只是后来出了一点小‘意外’,为了掩盖那件意外的丑闻,司法部重新挑选了一批人才,从头进行助理检察官的考核,应无骞才有机会在那一年进入司法部。”
……
玉离经深吸了一口气。
始作俑者鬼麒主满意地看到他滴水不漏的神情裂开了一道暗涌波澜的罅隙。
玉离经弯下腰,语气和眼神都变得前所未有的冷,他附在鬼麒主的耳边,缓缓开口:“原来你都知道啊。”
“父亲对联邦的了解还真让我意外,这也是应副检告诉你的?”
“哈哈哈哈……应副检只说了他早你一年毕业,这些当然是为父的猜测,不过我儿这个反应,看起来是真的了。”
“嗯,我没有否认的必要。”玉离经说到这儿,又笑了起来,好像方才从那罅隙中涌出的恶意的奔流被消耗殆尽了一般,“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我和亚父同在儒门,反而更为自在。”
现在轮到鬼麒主裂开了。
“我儿,你……”他调整得很快,或者说,鬼麒主就是那种即便气得急了,也仍旧能调笑对方一句的人:“真是的,早就听说儒门人难以相与,没想到先应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了……都怪儒门教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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